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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一章 玉街 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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己著急呢,到了十八還嫁不出去,恐怕以後更沒希望了——她爹送她進宮就是希望能找個好婆家,就算王上看不上眼,至少還有文武百官——齊國歷來喜歡把宮女賜給官員為眷,這也是家人對她的期望,現在既已離開宮闈,自然是沒機會當官夫人了,好不容易看上一個,結果還是不能嫁出去。

“……”說到年紀,胡子想起一件事——祖母前些日子問他,關於夫人的生辰——祖母養育過將軍,對將軍的事格外關心,“夫人多大了?”他記得夫人應該比將軍大不少。

“關你什麽事!”不在乎她的年紀,到在意別人媳婦的!

“將軍幼時在秦川是由我祖母看顧的,他年紀不小了,還沒有子嗣,老人家想幫他們合一下八字——”

“我怎麽可能知道大人的八字,不過……上王駕崩時,她頂多就□□歲……應該比將軍大不了多少。”芙蕖掰開手指算一算,“兩三歲足了。”

“……”胡子有點驚訝,沒想到將軍和夫人只差這麽一點,他還以為夫人跟太後差不多年紀。

“大人哪裏顯老?”看他那副驚訝的樣兒,明顯是想多了,“你們將軍又不傻,會動一個老太婆嗎?”

“……我不是說她長得老。”而是心智太老練——不知為什麽,他從一開始就把夫人當成狐妖之類的人物——畢竟長得太漂亮,心腸又硬,而且泰山崩而不變色的女人,的確讓人看不出年紀。

“……我看把希望寄在你身上也是枉費。”這家夥根本就把大人和她看成是禍國殃民的禍水,托付終身恐怕是無望了,“……那個董牧有沒有家室?”論相貌、官銜,董牧都比他強。

“……”這丫頭知不知道“忠貞”二字怎麽寫?“有!”

嘆息……找個可以托付終身的人還真是不容易……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三十 熒惑守心(上)

說是要留在秦川過新年,等她煮滿了一桌子菜,人卻已經北上,連句話也不留……

單手撐下巴,望著面前的一桌菜,默不作聲——

“夫人,胡管事求見——”門外的小廝再次出聲稟報。

芙蕖偷瞄一眼桌旁的櫻或——這還是大人頭一次下廚,將軍不但不給面子,連句話都沒留就走了,估計正生氣呢,哪裏會管誰來求見?

“你去告訴胡管事,就說夫人不管老宅的事。”大人說過,這秦川的事,無論家裏家外,都是曹家的正事,她不會插手,一來防悠悠之口,二來自己的出身背景擺在這兒,插手即是添亂,三來她雖成了曹彧的女人,卻並不意味著就要背叛舊主——太後對她有恩在先。

“可胡管事非要見夫人,他說黑管事在牢中病重,若不及時就醫,恐怕有性命之危——”小廝也是無奈。

芙蕖看一眼仍然無動於衷的櫻或,“大人……”她雖無知,但多少也從胡子那兒聽說了一些秦川的事,黑吳迪雖然偷占曹家私產、參與東營兵變有罪,可畢竟也為曹家出了不少力——將軍不殺他也是顧念著他這份功勞,何況將軍幼年在秦川長大,黑吳迪對他也算的上有養育之恩,萬一真死在牢裏,這名聲傳出去可不好聽。

櫻或撚起筷子,挑一根青菜送到口中,慢慢嚼兩下,“去告訴胡管事,既是住在後院的人,自然沒辦法管前院的事,這些事本該當家作主的人管,‘他’臨走前留下什麽話,就照他的話去做。”許久不下廚,菜的味道確實不如從前,看來不管是什麽技藝,都耐不住長久不練吶。

“是。”小廝如獲至寶地領命退下。

這廂,櫻或似乎並沒什麽食欲,吃了一口青菜便起身出去——

屋外,夜黑星稀,冷風蕭索,站在門口仰望夜空,熒惑正從東方升起——每次看到這顆星,她都會從腳底發寒——笸籮滅國、齊王駕崩,每一次的劫數似乎都能跟這顆星辰扯上關系——她並不相信命運,所以一次又一次地放低底線,就是不願讓一顆遠在天邊的星辰來決定她的歸屬。

可誰又能知道她到底要倔強到什麽時候呢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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黑吳迪於正月底病死,死在自己家中——根據曹彧臨走前的話——家裏的事都交給胡進處理,所以胡進自作主張把黑吳迪送回了家裏,畢竟是幾十年的老夥伴,不管做了多大的錯事,都不忍心看他死在大獄裏。

曹彧奉齊王令,於正月初與陳、楚兩軍匯於河下,訂立“伐趙保秦”的盟約——六國原本就是武秦的諸侯國,“伐趙保秦”的說法倒也冠冕堂皇——

正月底,長公主一派被掃平,曹重領軍北上抵達平成,二月初,曹彧終於有空回秦川——令人不解的是——他年前帶走的兩千驍騎卻不知所蹤……

他回到秦川時,正趕上黑吳迪的殯葬——

黑家心中雖然有怨,但是自己有錯在先,對曹彧的恨也只能存在心底,如今他前來奔喪,該有的禮遇一樣也不能少——畢竟他是秦川的主人,想繼續留在這兒,就不得不低頭俯首。

殯葬結束,回到老宅,已是次日晚間——

曹彧挑開內室門簾時,櫻或正坐在梳妝臺前對著一只錦盒發呆。

他並沒有過去打擾她,而是倚在門邊望著她的側臉——除夕之夜答應要陪她一起過,卻因臨時接到旨意而不得不北上,聽胡子說她還親自下廚煮了一桌菜——這讓他有些過意不去。

他看著她,她看著錦盒……這樣的靜默維持了好久,直到她的視線從錦盒轉到鏡子上——望著鏡子裏的自己,她低道:“我雖小氣,也知道什麽是正事,不至於為了那點小事發你的脾氣,不用考慮怎麽安撫我。”用下巴示意了一下桌上的錦盒,“太後讓人送了這個過來。”

太後?曹彧的眉頭微微打結,隨即上前幾步,看過一眼錦盒裏的東西——一粒鵝蛋大小的夜明珠。

“這粒夜明珠是當年太後誕下王子時,先王的賞賜,她說過,不會送給任何人。”能讓她如此割愛,可見她有多重視他——在別人眼中這也許是好事,但在櫻或眼中卻是需要擔心的大事,因為她了解太後的為人——她有多忌憚,就會有多舍得,“你告訴我實話,長公主帶走的那幾位王子,真得死在了叛軍之中?”外面是這麽傳的——曹重滅南郡,南郡的那三位王子死於亂軍之中。

“……”他沒有回答她。

沒回答便意味著默認——看來他們曹家真得把那幾位王子藏了起來,這顯然是有爭奪齊國王權的打算……緩緩站起身,她要出透透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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站在南山臺,俯瞰著無邊的夜色,輕風拂過,寒涼異常——正適合思考。

收到太後的禮物,讓她如鯁在喉,被曹彧困在秦川這麽久,太後一次都沒有“警示”過她,一來太後忙於平衡孫、詹兩家的勢力,二來長公主未除,三來曹家羽翼未豐,所以太後不太在意她是否成了曹彧的女人,如今曹家居然敢藏匿三位王子——這顯然是有叛逆的打算,太後能不驚心?恐怕接下來就是一波又一波的暗殺與遇刺——明面上不能做的,必然是要在背地裏做足。

她不擔心曹彧會棄她不顧,既然他能從燕嶺救她回來,定然不會不管她的死活,她擔心的是他太順了,從奪回都城開始——他的路就走得太順,雖然荊棘滿布,但他的每一步都得到了他想要的結果,這是不對的,沒有人能永遠都是好運,總有背運的時候,也許今天,也許明天,她不怕陪著年少輕狂的他賭運氣,她怕的是賠上別人的性命——比如她腹中這個……很可笑,早上剛得知這個驚喜,傍晚,太後的禮物便到了——從未嘗試過什麽叫悲喜交加,這下終於明白了。

一股溫暖的氣息自後頸傳來,很快——一雙大手環過她的後腰,覆在她的小腹上,將她周身包裹的密不透風——看來他已經知道她懷孕的消息了,大概是從芙蕖那兒聽說的,以至於呼吸都透著喜悅——與她的惆悵恰好行成兩個極端——

緩緩擡起手,撫一指他的臉頰,“如果真到了需要我來保護‘他’的地步,我會不惜一切代價。”她早就告訴過他,她不是什麽忠貞的人物,如果真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,她會做出任何犧牲,以保護腹中這個小東西,即使是與他為敵——

“不會。”他不會讓她們母子受到傷害。

勾唇,“你運氣好,碰上了這麽一個世道。”對男人來說,亂世可為,“我運氣不好,碰上了這麽一個世道。”對女人來說,亂世可怕,她不是不相信他,只是沒那個自信——與他的國運、家運相比,他們倆的關系就像露水,日頭一照,便消失無影——他對她,她對他,都不是生命中必須的東西,僅僅只是一對相互吸引的男女——而已。

“不要胡思亂想。”他能感覺到她內心深處的不安——只有在真正害怕的時候,她才會不自覺得靠向他。

“我也不願意胡思亂想。”可她就是這麽一個運氣不好的人,國破家亡、冷宮寡居,老天好像非要置她於死地不可,“曹彧?”臉微微側向靠他臉頰的一側。

“嗯?”他仍處在將做父親的喜悅裏,一時間掙脫不出這個氛圍。

“……”她不知道該怎麽驅除內心的不安,他的保證?一直以來她都不相信別人的保證,因為知道“保證”這兩個字是會隨時間而改變,所以——還是算了吧,“‘他’該姓什麽?”他們倆並不是夫妻,所以她需要先弄清楚孩子能不能擁有父親的姓氏。

“……”曹彧笑得無聲,清楚她這麽問只是在掩飾內心的不安,但不戳破,“李,我們的孩子姓李。”他不欣賞祖父歸齊改姓的行為,終有一天他會改回來,“有多大了?”他想知道孩子幾個月了。

“一個多月。”最近胃口不好,一直以為是生病,結果卻是這樣,聽大夫診斷時,她也驚到了,沒想到自己居然會有當人家娘親的機會。

“過幾天我讓周律回來。”

“他回不回來,都是唯你是從,又何必為難他?”周律被他收服不是一天兩天了,如今再回來見她這個舊主,讓那家夥的顏面放哪兒去?

“他在這兒,家裏更安全一點。”周律在豫州幫他訓練了一批暗影殺手,雖然身手都不錯,但經驗尚且不足,太後那個女人擅於搞這些暗殺的行當,如今既盯上了他,必然會在秦川安插數不勝數的密探和殺手——這恐怕也是她如此不安的原因——看來他的確要做一番打算了,“外面太冷,你晚飯也沒吃,回去?”

“……”提到吃飯她就頭疼,味同嚼蠟是小事,吃了就吐才最痛苦——這兩天聽到“飯”字都會一身冷汗。

果不其然,回到東院,屋門還沒來得及進,只聞到菜香,嘔吐就開始了——與別人不同,她吐的時候不會讓人在旁邊看著,而是把自己關在耳房裏,即使是始作俑者的曹彧也只能在門外等著。

“大人怕別人看了不舒服……”芙蕖替屋裏人解釋她的怪異行徑。

“這樣多久了?”曹彧。

“有一段時間了,開始以為是胃寒,大夫看了才知道是有喜。”芙蕖。

“大夫有沒有說這樣還要持續多久?”這麽下去不是辦法。

“……”她又沒生過,怎麽會知道要吐多久,“聽大夫說,一般人一兩個月就差不多了。”她懷疑大人能不能撐足兩個月,“另外……”大人幼時生過一場重病,一直服藥至今,因怕影響胎兒,也曾問過大夫,大夫當著大人的面只說七露丸的配方不會影響腹中的胎兒,但私下卻又讓她多註意大人的身體——這事大人也知道,而且不許她亂說,所以她不知道該不該跟將軍說……

曹彧的思緒都被屋裏的嘔吐聲捉去,根本沒註意芙蕖的欲言又止——金戈鐵馬他有辦法應付,妻子害喜卻只能站在門外束手無策……他對她果然沒有幾分用處……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三十一 熒惑守心 (中)

不知道是小家夥太會挑時間,還是他真的與六親無緣,剛得知她有喜,第二天便接到平成戰報——連一個時辰都不能多耽擱。

這次平成之爭與上次不同,這次是三國聯盟的第一仗,無論兵力還是戰線,都是上次的數倍,三國之中齊軍人數最少,對陣的卻是趙軍最精銳的驍騎——可想而知,如此殘酷的局勢下,身為首將的曹仲達不可能有時間考慮什麽兒女私情。

“先生——”董牧跨出大帳,來到蔡長文身邊,“已經連著兩宿沒合眼了,您還有傷在身,回去躺一會兒也好。”

蔡長文輕咳兩下,問董牧道:“仲達那邊可有消息了?”

“……”搖頭。

嘆口氣,“這個仲達……”他都不知道該說他什麽好,陳、楚兩軍臨陣退縮,只有他一人孤軍深入,火中取栗啊——

“將軍說,這是連橫的頭一仗,即便全軍覆沒,也不能退縮,否則將來再想找人合夥,恐怕難上加難,我本想代替將軍,可是——”如此重要的戰役,他委實沒有這個能力。

“秦川那位夫人……可有什麽消息?”聽說近來秦川出了不少事。

“前段時間將軍撥了一批豫州獵場的武士過去,暫時還能應付過來。”

“多派一些人過去吧,到底是仲達的骨血,萬一有什麽差池,於仲達、於曹家都是顏面上的大事。”那位夫人的身份才是大事,若非她身懷六甲,他還真打算向仲達進言——此女不可留,否則後患無窮,“最好能把這位夫人送走。”

“將軍年少,那女子又生的狐媚,一時著迷也是人之常情。”估計過兩年就能看開了,“眼下我最擔心的是這天象。”從正月開始,熒惑逐漸逼近心宿,大有守心之勢——這可是大兇之兆,民間早已流言四起,多半指向將軍,意指他伐戰無度,有背主侵權之相,“流言能殺人啊,萬一動了軍心——”他們這幾年的努力可就真得付諸東流了。

蔡長文背過雙手,他也在愁這件事,“樹大招風,將軍如今勢盛,內外都想置他於死地,的確防不勝防,不過將軍僅是在齊國之內,如今六國雖各自為政,名義上卻仍是武秦的諸侯,熒惑守心,這‘心’指的應該是武秦的帝君,熒惑當然就是‘趙國’。”

董牧舒眉,“先生說的極是,這‘熒惑’就該是趙國。”如此一來,討伐趙國便是順應天道,將軍便不是什麽伐戰無度。

於是——流言也就此多了一條——武秦帝心,望南趙守,其軍禍主,其心可誅。

由此可見,流言不過爾爾,每個人都可以有,每個人也都可以被有,只要你身上有別人需要的、嫉妒的、畏懼的、憤慨的,你便是流言的主角,對與錯,真與假,不過山尖浮雲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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丙寅年,曹彧的本命年,也是他主伐強趙的頭一年,在陳、楚兩軍退縮避戰的情勢下,全軍覆沒的結果似乎也不會太讓人覺得意外。誰年輕時沒犯過錯?他的錯只不過大了那麽一點,死了三千人,丟了一座方圓數裏的小山包,損了半條命,失了幾名親信的將官而已,與那些常年龜縮在國境線內,遇到戰火便送女人、送地、送錢去和談的人相比,至少——他反抗了。

曹重眉頭微索,狠狠一個用力,將手臂上的箭矢拔下,扔到一邊,隨即長腿一撇,跨下馬背,“人呢?”問一聲替他拽住馬韁的胡子。

胡子示意一下山坡的方向——

曹重有些踉蹌地爬上山坡,迎著朝陽,可見小叔正站在土坡上,臉朝東南方向,遲疑了半天,他終於擡腿走上前——

小叔站的位置恰到好處,正好可以俯盡山凹裏的殘局——殘局裏躺著的是他們叔侄倆這幾年的家底——精心栽培、同時也是與他們並肩作戰的將士……人一輩子能有多少真誠?他們的真誠都給了這群人,如今他們卻躺在這兒……父親說得對,別人的失敗,敗的是錢、是家,頂多還有祖宗的顏面,而他們敗的是命,真真實實的性命。他曹重出生至今也沒敗得這麽徹底過,輸的不是錢、不是妻兒、不是祖宗的顏面,輸的是好兄弟們的性命,在確定自己還活著的那一刻,他反倒寧願自己再也醒不過來,至少——這還有臉去面對這群兄弟——

抹一把臉,擦掉的不只是血漬,還有些其他什麽東西。

“你回北嶺去。”曹彧操著沙啞的嗓音如此對曹重交代,身體卻仍舊維持著剛才的站姿。

“不行,這次我留下。”誰留下來,就意味著誰要對這次全軍覆沒負責,“不能每次都是我走。”

曹彧微微側過身——肋骨處還有兩支箭沒拔下——他的傷似乎比曹重更重一些,“董牧那邊還有兩千秦川軍,回去切斷北嶺的通道。”丟了三千條性命,失了句山,為的不只是讓世人看到他們曹家軍的戰力,最重要的是把趙軍精銳緊緊吸引在平成,從而讓北嶺的秦川軍有機會切斷趙軍的糧道——即使是失敗,也不能一無所得,這才是他曹仲達的行事作風。

曹重從鼻子裏輕呼一口氣,隨即一拳擊向曹彧的胸口,打得曹彧一個趔趄——這是在欣慰小叔居然還藏著後手。他之所以背棄祖父而站在小叔這邊,就是因為佩服他的行事作風——你永遠也猜不到他為了達到目的,會在什麽時機、什麽地方設置什麽障礙,不管是贏是輸,他的視線總是放在更遠的地方。就因為他這種行事作風,才會有這麽多兄弟願意跟著他,“陳軍和楚軍怎麽辦?”陳、楚的駐地在北嶺東南,一旦他們把北嶺的補給線切斷,這兩家一定會趁機奪取嶺南的趙營,白白便宜了這兩家臨陣退縮的混賬。

“給他們!”這兩只禿鷲本性的合夥人,本來就沒指望他們能出多少力,如今連累他葬送了三千青華軍……“痛心疾首”四個字已不能表述曹彧此刻的感受,他幾乎是耗盡平生意志才控制住自己不去覆仇。

“屬下領命!十日之內,必將捷報傳回!”曹重生性傲氣,這是他第一次在小叔面前自稱屬下,而非小叔。

下了山坡,上馬之前,曹重招來胡子低聲交待一句,“小叔不能有差池,不管付出什麽代價。”小叔是他們這些人的主心骨,絕對不能出事。

“屬下明白。”

“秦川的事,不管是好是壞,暫時都不許告訴他!”說這話時,曹重的語氣是帶著些威脅的。

“……是!”胡子並不清楚秦川發生了什麽——自從跟隨將軍孤軍深入,便再沒接到過戰事以外的消息,三月初之後,因為小侯爺的駐地離秦川最近,將軍便把秦川的事全權交由小侯爺處理,所以有關秦川的一切,他們這邊什麽消息都沒有,秦川會發生什麽事?

%%%%%%%

秦川的事不大,但也絕對不小,與平成的“人為”災害不同,它遇到的是天災——

自三月開始,秦川便大雨不止,雨水浸潤了山體,多處山石滑坡,連百年來一直獨善其身的老宅都不能幸免於難,因老宅部分被毀,宅子裏的人自然只能到山下的平頂坡暫避。也許真是天象異變——以至災害連綿,進入四月後,幾處水庫先後破堤,秦川染上水患——

平成大敗之前,曹重也曾派了一隊人馬回秦川協助治理水患,但秦川的情況到底如何,老宅裏的人是生是死,曹重根本無暇過問——所以臨走前才會交待胡子不許把秦川的事告訴曹彧,大戰未完,不能攪亂小叔的心神,何況他還有重傷在身——

胡子確實能做到只字不語,但做不到面不改色,尤其在得知老宅被毀、祖父重傷、夫人被擒後,他不得不避開將軍的視線,以免被察覺出異樣。

“說吧。”曹彧不是傻子,對身邊人的變化完全無動於衷,他只是有太多事要做,沒時間詢問胡子的異常,今天正好有點空閑——能坐下來讓軍醫療傷,也是順便問一句胡子這幾天在搞什麽鬼。

“……”胡子知道不能說,但也知道被看出來後,不說也不行,“秦川遭了水患,夫人被太後接到花巖去了。”這是周律派人送來的消息。

軍醫緩緩停下手上的動作,偷偷瞄一眼傷者,沒敢再動——肌肉糾結時,血漬會把繃帶陰濕,不方便繼續包紮下去……

靜默持續了良久,軍醫的手也在空中停了良久,直到北嶺的戰報送達——

傷者照常看他的戰報,軍醫照常包紮傷口——

一切照舊,也只能照舊!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三十二 熒惑守心 (下)

作者有話要說: 家裏網絡斷了……起晚了,因此交網費完了,因此斷更鳥~

花巖是座小鎮,位於秦川的西南——與秦川的陰雨連綿不同,這裏晴空萬裏,絲毫沒有半點陰霾。

來這兒近一個月,今天終於是見到了熟人——

芙蕖見到玉婆顯得異常興奮,像是看到了親人,玉婆對她們也十分殷勤,似乎跟從前沒什麽兩樣——如果真有人這麽想,她恐怕要失望了……

“可能是玉姑姑忘了交代下面人……”芙蕖想為自己的單純找借口——她以為見到玉婆,接下來的日子就會好過——她們來這兒近一個月了,衣食住行簡直與乞丐沒兩樣,她以為經過昨晚之後會有改變,所以一大早便急著出去嘗試,結果端回來的仍然只有稀粥、鹹菜。

“這麽大的行宮,的確會有忙不過來的時候。”孟娥主動幫芙蕖挽回面子——她們母子因住在老宅,與她們一道被帶來花巖——除了她們,來花巖的還有胡進夫婦,以及曹家幾名主婦。

櫻或看一眼芙蕖,再瞥一眼她手上的早飯,唇角微勾——這丫頭單純的近乎有些可愛了,“陪我出去走走吧。”

芙蕖默默放下飯菜——

主仆倆沿著廊道,從住處一直走到外院,芙蕖開口道:“奴婢查看了一圈,還是沒有一個是臉熟的。”她雖只是未央宮的殿內侍奉,但因為得櫻或的寵,在宮裏的地位也算不低,宮裏的大小頭目雖不說全認得,但也不至於一個都沒有,即便這裏是行宮,她沒有臉熟的,可玉姑姑帶來的人她總該認的一個半個,結果還是一個也沒有。

“你還沒看明白?”櫻或擡手從廊道旁的樹枝上摘下一顆梅子——近來她食欲好的嚇人,尤其這酸甜的梅子,“她大老遠過來,就是打算親手解決我,以免後患。”

“……”芙蕖不敢問大人口中的“她”是不是玉婆,這個答案似乎又是顯而易見的。

“燕嶺遇襲,周律屢次派人求救,卻不得消息,即便是詹家兄弟不願意救,宮裏總歸不會放著我不管,最後竟淪落到需要一個外臣前去搭救,她恐怕早就打算好了要鳩占鵲巢。”玉婆這個局不知布置了多久,怪只怪她太過忙於朝事,忽略了宮中這些陰狠手段,竟讓一個小人鉆了空子。

“……姑姑真敢害您?”芙蕖的心涼了半截,玉婆曾是她的直屬上司,也是大人的得力助手,她怎麽可能會背叛大人……

拍拍芙蕖的手,“傻丫頭。”她到她身邊時,正是太後得勢,前朝繁忙的季節,後宮那些勾心鬥角不曾真正見識過——沒有誰會永遠的忠誠——不過都是利益驅使而已,玉婆能走到今天這個地步,的確也是不容易。

“太後難道會允許她胡來?”

“太後……”她最終的目的是守住兒子的王位,至於這個目的由誰來完成,那些並不重要——尤其像她已經成了背叛者,恐怕死不足惜,“你害怕?”笑笑,低頭撫一下肚子,“放心,有了他——沒人舍得殺咱們,只要那個人不死——”曹彧不死,她們還有用,玉婆即使是滿心想殺,也下不了這個手,所以才會急著過來看她是不是真得有了孩子——

“也不知道瑤君姐怎麽樣了……”芙蕖喃喃道,要是玉姑姑真得早有打算篡位,恐怕大人的親信都不會有好結果,“將軍什麽時候才能回來……”他一定不會不管她們的,除了他,她們再沒有可以依靠的人了。

聽著她的喃喃自問,櫻或咽下口中的梅子——眼下的情勢恐怕他自身都難保……

這大概就是天意吧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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等待,漫長的等待,這就是依靠別人的壞處,永遠只能漫無目的的等。

“將軍夫人要是有半點差池,就算你們有兩個腦袋,恐怕也不夠砍——”芙蕖昂首挺胸,頤指氣使——對這些人,低聲下氣只會更受欺負,“還不快去找大夫!出了事,太後也饒不了你們。”

兩個內侍相互交換一個眼神——玉大人交代過:太後要活的。的確不能折騰出人命來,只是這丫頭太沒眼色,失了勢還敢這麽囂張——

其中一個內侍淡道:“什麽將軍夫人,人曹家認不認還不知道,跑這兒囂張來了!”

芙蕖暗暗咬唇,不能示弱,她了解這些人的秉性,一旦示弱,便會蹬鼻子上臉,“你們盡可以去問問曹彧,看他要不要這個孩子。”

“平成大敗,秦川軍全軍覆沒,他曹彧腦袋搬不搬家還不知道,我看他們秦侯府現在蹦跶不起來了,早晚是個死。”另一個內侍冷笑道。

“……”芙蕖無言以對,她並不知道外面的局勢。

“是誰說秦侯府早晚要死?”一聲低啞的反問自暗處傳來——

嚇得兩名內侍倉促回頭——

四五個人影從暗處漸漸走近宮燈的光暈之內——

芙蕖首先認出的是胡子的身影,眼淚差點沖出來——他們終於是來了,再不來可真要出人命了——

“將軍。”芙蕖向胡子身旁的人微微屈膝,連帶喊一聲他身後的玉婆,“姑姑——”

“剛才是誰說秦侯府早晚要死?”問話的是曹重,就站在曹彧左側。

兩名內侍嚇得低頭跪到地上,不敢應聲——

見這情形,玉婆開口對兩名內侍道:“出言不遜,掌嘴三十,打完了再起身。”轉頭對曹彧和曹重道:“兩位侯爺,人就在西苑,讓芙蕖帶路吧,奴婢教訓一下這兩個不懂事的奴才。”

曹彧並沒有過多理會這個玉婆,自跟隨芙蕖往西苑去,倒是曹重頗有閑心留下來看她怎麽教訓這兩個奴才——

伴隨著兩名內侍啪啪的掌嘴聲,芙蕖推開西苑的大門——

“這幾日天氣轉涼,大人著了些風寒,本想找大夫來看看,那些人總是推三阻四——”如今好了,將軍來了,回到秦川就不怕再受這些罪了。

正說著話,恰巧碰上孟娥端著臉盆從屋裏出來,見到是曹彧,難免有些激動,“二哥——”快三個月了,只聽說平成大敗,一直擔心他的安危,終於是見到真人了。

“……”曹彧點個頭,算作打招呼,擡腿便邁進了門檻——他急著見的人在屋裏。

孟娥悄悄掩去眼中的尷尬,把臉盆放到門旁——

“去收拾一下。”胡子對孟娥低道。

芙蕖一聽這話,心臟瞬間跳到了嗓子眼——他們真是來接她們的!

內室這廂——

因聽見外屋的動靜,櫻或緩緩撐坐起身——與進屋的人恰好視線相撞——嘴角不自覺地上揚——這人的命真是大……

曹彧已經快忘記有多久沒看到她了,只記得上次見面時剛得知自己將做父親,想不到再見時,她已經是大腹便便……讓他有些不敢靠近,怕靠會不小心弄壞什麽……

一個床上,一個床下,兩人就這麽靜靜對視著,直到其中一方開口——

“來做什麽?”她問。

“……”他也不知道為什麽要過來,明知帶不走她,卻非要過來。

因他的靜默,笑意漸漸從她的嘴角垮下,知道他不可能帶她們走,在看到他的剎那,卻仍抱著一滴滴希冀,何苦來哉——何苦再見這一面——

又是冗長的靜默,只是少了剛才的那抹喜悅……

她極討厭這種靜默,不管母親、胞姐,還是他,似乎都喜歡用這種方式來回答她——他們都為難,都有苦衷,都不得不拋棄她,既然如此,又何必再來見她,放她一個人自生自滅不就行了麽?既然都決定了要拋棄,就該走的決絕,難不成還希望她能笑著原諒他們不成?真可笑,她為什麽要原諒他們……

輕輕倚到靠枕上,不再作聲……

她不會原諒任何人,也不會讓任何人原諒,這就是支撐她活到今天的信條——

整整一夜,他在她的床前整整坐了一夜,什麽交談都沒有……

直到他不得不離開時,她倏然勾住了他的衣擺——隨即苦笑,太像了,這場景跟當年母親離開時如出一轍,她也是這麽不由自主地拽住了母親的衣襟,不願她離開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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